父亲的眼泪

作者：简莉芳

在老家农村，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。

我的爷爷就是一位重男轻女的老人：在他眼里，姑娘始终是外姓人，支撑不了这个家，即便能撑起也是别人的家。

好在我的父亲虽然长在农村，但终究是接受过新思想的读书人，反倒有点“重女轻男”：全村的人，尤其是老人都知道，姐弟三人中父亲最疼爱的就是我，寄予了厚望的也是我。

父亲从没有动手打过我，对我也没有过于严厉的言语。记忆中，父亲不仅没有打过我，反而在一次母亲打过我之后，看着我背上的伤痕而落泪了。那一次，他狠狠地责怪了母亲，这也是他第一次和母亲发生矛盾。

在当时农村包办婚姻盛行的年代，父亲和母亲是自由恋爱结婚，他们有着很深的感情，农村夫妻间吵架是常有的事，他们却是少有，唯独这次，因为母亲打了我，父亲就和母亲闹矛盾了。

因家境贫穷，父亲又常年在外读书，家中姐弟三人和农活都靠母亲一人承担，这让在年青时出过车祸、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母亲负担很重。那时的我虽不到10岁，但在农村，像我这个年龄算得上半个劳动力，是可以帮家里干不少农活的，所以母亲特别希望在家排行老大的我每天在放学后能够尽早回家，帮她做点家务和农活。

但小孩子天性贪玩，有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，看到同村的小伙伴在稻场打弹珠、跳绳，自己惊不住诱惑，留下来和她们玩了起来，于是将母亲的叮嘱抛于脑后，殊不知等待我的却是一顿狠狠的挨打。

那一天，母亲在我进门的瞬间，拿着从大扫帚抽出来的竹鞭抽打我，当时我没有任何防备，也来不及躲闪。当时母亲很用力，仿佛想将生活的无奈和无助全部发泄出来。一旁两个弟弟在地上哭着一团，家里猪圈里的猪也满屋乱窜，家里乱作一团，母亲期盼我能帮帮她，可是左等右等我就是没有回家，于是母亲发怒了。

我心里满腹的委屈，怨恨极了妈妈。在房间的奶奶听到了我的叫喊声，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母亲即将落下的鞭子。那天，在我的背部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。晚上睡觉，我只好侧着身子。朦胧中，母亲拿着一盏微弱的煤油灯，来到我床前，看着背部满是伤痕的我哭了，那种哭，是想放开声又不敢放开声的抽泣声，在微弱的煤油灯映衬下，母亲显得是那么凄凉与无奈！

只那一刻，我就原谅了母亲，体谅到母亲的难处：别人家都是夫妻两人承担家庭的重担，而我父亲在外求学，家中全靠妈妈一个支撑。再说，农村长大的孩子又有谁没挨过父母的打？自那次挨打之后，母亲再也没有打过我。她只是将自己对生活的无赖消化在内心，默默地承受着，没日没夜的干农活，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。那时，她或许还没想过，父亲学成归来后会改变我们一家人的命运。

几天后，父亲休息回到家，奶奶告诉了父亲我挨打的事，放学回到家，父亲把我拉到怀里，轻轻地掀起我的衣服，在看到我背上伤伤痕的那一刹，他落泪了，他想用双手去抚慰我的伤痕，又恐弄疼我，不知如何是好，只是将我搂在怀中。

父亲的泪水顺着我的额头流到我的脸庞，我虽没看见父亲落泪，但我却能感觉到父亲的泪水，我虽没能听到父亲抽泣的声音，但我已尝到顺着我的脸庞流下来的他的泪水，感受到泪水涩涩的味道，感觉到暖暖的父爱。

那天晚上，从隔壁房间传出来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声，当时已是很晚，公鸡都打鸣了，直到天亮。第二天，父亲很早就起床了，和母亲到地里干活去了，很晚才回来，晚上睡觉前，父亲来到床前怜爱地看着我，一句话也没说。

第三天，父亲整理好背包又要返回学校。那一天，父亲的背包鼓鼓囊囊，感觉很沉。父亲走后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，只是我再也没有在放学的路上玩耍，一放学我就会背起书包小跑回家，这时的我能理解母亲，体谅她的难处了。

又过了一个月，父亲回来了，背着那个沉甸甸的背包。两个弟弟看到父亲回来了，飞快地迎上去，以为父亲给他们带回了好多好吃的东西，孰知，父亲的背包里装满的都是缕好了的线团。原来，父亲在回学校时，带走了满满一书包线头，这些线头是妈妈在做农药编织袋时用剩下的，把它拼接起来就可再利用，以前这个事情都是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和母亲一起干的。这次，父亲是在学校利用课间和休息的时间分担家务，同寝室的同学在知道父亲的这件事后，都来帮忙。

从此以后，每次父亲都会带走一包线头，一个月后，又带回一包缕好了的线团。父亲以此帮我们减少家务，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，让母亲有更多的时间休息。母亲曾坚持不让父亲带线头到学校去，说是怕班上同学瞧不起他，但父亲不以为然，他说劳动没有什么可耻的，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下来。

父亲是一个刚强正直的人，唯独那次，让我看到了他流泪。父亲的流泪让我明白了，读书是硬道理，勤劳是做人的本分。从那时起，我就立志勤奋学习，也尽量挤出时间来帮妈妈做点家务。

如今的我，无论工作有多忙，我都会抽出时间来读书学习，坚持写读书笔记和心得。女儿也受到我的影响，喜欢读书，乐于做家务，如今，也考入了自己理想的大学。

父亲的眼泪感染了我，也影响了两代人，而且也将是我一辈子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迹……

（作者简莉芳是武汉市司法局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民警）

司法部犯罪与改造研究杂志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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